今季推出的原創動畫《Girls Band Cry》，標題本身已包含了語帶雙關的文字遊戲，一如劇中的多句對白。「Girls Band」顧名思義，就是「女子樂隊」之意，亦是日本動畫自 00 年代以來一直歷久不衰的熱門題材。至於「Cry」一詞則蘊含歧義，既可以解作「哭泣」，亦可解作「吶喊」。
如此的雙重含意，正好是動畫版《Girls Band Cry》的最佳寫照：劇中的少女們無一例外，各自在不同的關係中屢受傷害，只能流下無力與悔恨的眼淚；就連樂隊這一群體也並非全然美好，曾讓身處其中的人「連呼吸同一空氣都感到難受」。但正因少女們如此遍體鱗傷，如此厭惡自己及身邊的一切，負面情緒永遠處於溢出邊緣，最終才可以一同聚集，並以樂隊的姿態放膽高聲唱出、喊出對世界的不滿。在《Girls Band Cry》的故事裡，女子樂隊不再只是包容的、治癒的，充滿夢想的存在；而可以是尖銳的、厭世的，具挑釁性的存在。
《Girls Band Cry》的製作背景
《Girls Band Cry》本身是一個由東映動畫策劃，並由旗下製作人平山理志主導的跨媒體企劃。平山理志曾於日昇動畫任職多年，期間有份製作日昇近十年來最成功的動畫系列之一《Love Live!》。平山理志在完成系列第二作《Love Live! Sunshine!!》的動畫製作後，就轉投東映動畫並在 2019 年開始籌備《Girls Band Cry》。最終《Girls Band Cry》的跨媒體企劃於 2023 年正式啟動，而動畫版則在今年 4 月開始播映。動畫版《Girls Band Cry》集結《Love Live! Sunshine!!》的主要創作班底，同樣由酒井和男執導，並由花田十輝編寫劇本。
正因《Girls Band Cry》有著如此的創作背景，故此在動畫版開播時，自然就有不少觀眾將《Girls Band Cry》與《Love Live!》系列作比較。至今已為《Love Live!》系列的三部動畫執筆劇本的花田十輝，則在推特（現稱 X）上發文，主動為兩者作出區分。套用花田本人的說法，《Girls Band Cry》的不同之處在於內容著重描寫「現實的沉重」，而劇中的角色們即使有時會變得消極，但最終仍會勇敢面對難以跨過的的困境。也就是說，縱然故事的走向最終很大機會仍是殊途同歸（「少女們憑著勇氣得以一同戰勝困難」），但《Girls Band Cry》的創意在於改變了講故事的方式 — 敘事基調變得「現實而壓抑」，相對於女子偶像作品中常見的「夢幻而輕鬆」的風格。
從夢幻到「現實」
作為在 00 年代開始崛起，如今已在動畫界打滾了超過 30 年的老將，花田十輝可能是最熟悉近 20 年動畫界的潮流，及其高低起跌的劇本家。他曾參與動畫版《K-ON！》的劇本創作、一手寫下《Love Live!》系列的故事，並在近年創作出屢獲好評與獎項的原創動畫《比宇宙更遠的地方》。由少女樂隊、校園偶像，到女孩們衝撞現實並追尋夢想的故事，花田十輝全都一一寫過，亦可見隨著花田十輝在創作上擁有更大的話語權，其筆下作品也愈見個人特色。這樣的劃分或許略嫌粗暴，但個人認為《Girls Band Cry》所承接的，正是花田十輝近年為其原創作品所訂立的「由夢幻到現實」的書寫轉向。
值得留意的是，花田十輝在文中提及的「現實」，並非指《Girls Band Cry》的故事會以追求寫實性的方向發展。這裡所說的「現實」是相對的 — 是指故事內容會致力與其他同類型作品作區分，不一定必然有著輕鬆愉快的夢幻氛圍。而訂下如此區分的主要目的，就商業角度而言是要為觀眾帶來另類的新鮮感，發現音樂類型的作品原來不一定只會以已成濫觴的「空氣系」為敘事。事實上《Girls Band Cry》也並非孤例，上年爆紅的《BanG Dream! It’s MyGO!!!!》也採用了類似的書寫策略，劇情著重描述女角們之間兇險的關係與帶刺的交流，以和前作截然不同的敘事風格重新激活《BanG Dream!》這個同樣以女子樂隊為題材的跨媒體企劃。
「奇蹟」
花田十輝在撰寫《Girls Band Cry》的劇本時，在對白設計方面繼承了一貫的用心，不少詞彙的運用都令筆者留下深刻印象。其中最可堪玩味的有第五集的這一段劇情：當仁菜進場觀看鑽石星塵的演出時，她赫然發現現在為樂隊擔任主唱的女生，正是當年她被高中同學霸凌時，毅然與她割席的「朋友」。憤怒的仁菜只能立即跑出場外飆出一輪髒話，並在後來與桃香提及這件事情時，憤慨地以這一句話作結：「這究竟是有多奇蹟啊！？」。
筆者看到這裡的時候，實在忍俊不禁。「奇蹟」可說是女子偶像動畫中經常會用到的詞彙，通常用來形容女角們之間偶然相遇，隨後成為同一偶像組合的成員，並一同在舞台上閃閃發光，整件事情如同奇蹟般美好。但花田十輝竟然將「奇蹟」一詞用作形容女主角與其「仇人」及心靈創傷來源之間的相遇，也未免太過幽默。個人獨斷認為，花田十輝是故意這樣寫的：正是對照那些「夢幻而輕鬆」的少女偶像故事，仁菜口中的那句「奇蹟」，才會因著反差而特別令人印象深刻。
除了「奇蹟」一詞外，其他像是「命運」與「女子樂隊」等詞彙的運用，也是目前《Girls Band Cry》的劇情裡令筆者印象深刻的段落。仁菜在車站外與正在進行街頭演唱的桃香初次見面時，就和桃香提到自己有多受對方的歌所鼓勵，並說到二人之間的相遇肯定是命運的安排。但桃香明顯對這場「命運的安排」不感興趣，就只是略顯冷淡地，半開玩笑要仁菜買下自己的 CD。其實桃香並不討厭仁菜，她就只是對這個總是在捉弄自己的「命運」沒有任何感覺而已 — 如果命運要使她離開自己所愛的樂隊的話，誰又能夠將「命運」當成讚美之辭去使用呢？
「命運」留給沒有退路的樂隊少女
但後來，就連桃香也改口，說自己和仁菜的相遇或許真的就像命運一樣 — 就在她知道對方也和自己一樣，選擇在 17 歲的時候從高中退學，切斷自己的退路並來到東京以後。桃香或許仍不將「命運」當成正面的詞彙去使用，但在真正地認識了仁菜，並從對方的話語與經歷裡目睹從前的自己以後，她就決定要為這段相遇賦予份量，並最終選擇一同以「命運」稱之。在《Girls Band Cry》的故事裡，相遇時而同病相憐，時而同族厭惡，從沒有夢幻的美好。但屬於哭泣少女們的奇蹟與命運，就是當想要放聲吶喊的時候，無論如何滿身傷痕，各人終究還是能走在一起，大聲歌唱。
在《Girls Band Cry》第五集的最後，仁菜、桃香和昂以樂隊的姿態，正式登台演出。就在演出開始之前，同場表演的另一歌手突然前來撂下狠話，說自己討厭女子樂隊的氛圍。此時仁菜也當仁不讓，著對方不用擔心，因為她們會親自破壞這股「女子樂隊的氣氛」 — 然後就有了這段三人各自穿著自己所背負的創傷，以最赤裸的姿勢示人的演出。如同第二集標題所引用，由迷幻搖滾樂隊YURAYURA帝國創作的歌曲所言，她們就是「三匹夜行生物」。三個少女於都市潛伏夜行，以女子樂隊的姿態為掩護，突襲每一個她們看不過眼的人，每一樣她們看不過眼的事。
期待花田十輝的劇本，能夠帶著這班身處邊陲，屬於深夜，而非學校與白晝的樂隊少女，走出不一樣的路向。
原文刊於 The News Lens 關鍵評論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