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談論《神推偶像登上武道館我就死而無憾》這部作品的話，我們不妨從藏於作品名稱的兩個關鍵詞 — 「武道館」以及「推」 — 開始說起好了。
武道館
武道館是位於東京千代田區的一個大型活動場地，自1964年建成以來，一直都是海內外歌手在日本舉行大型演出的時候，必定會用到的會館。憑藉其悠久而深厚的歷史，武道館成為了日本人心目中家傳戶曉的演藝殿堂。登上武道館的舞台，對著全國的粉絲演唱，是不少歌手、樂隊以及偶像組合的畢生心願。
在《神推偶像登上武道館我就死而無憾》中登場的虛構女子偶像團體Cham Jam也一樣，成員們以「登上武道館」為目標而奮鬥，期待有朝一日能夠累積到全國級數的人氣，踏上這個殿堂級的舞台進行演出。偶像們從小型的場地開始出道及演出，一步一步踏實地積聚支持者；當中或會經歷失敗與挫折，讓成員們陷入沮喪的境地，但最終憑藉努力與互相支持，終能夠排除萬難，登上更高更大的舞台。無論是現實還是「二次元」的動漫畫，以上皆為最典型、最正統的「偶像團體敘事」。
喜愛的偶像只要登上武道館就死而無憾 — 如此的故事主題乍聽之下，或許談不上有甚麼新意。但值得談論的是，為什麼劇中Cham Jam能夠登上武道館，就已經足以讓女主角，亦即是該偶像團體的狂熱粉絲繪里飄，得以死而無憾呢？這句在動畫中首尾呼應的對白，除了顯示出繪里飄對其支持的偶像舞菜有多麼喜愛以外，亦說明了一個事實：對Cham Jam而言，要登上武道館的舞台，是一個遙不可及，至目前為止是近乎不可能實現的目標。因此若這班女孩最終能夠踏上武道館，對粉絲而言絕對是「死而無憾」的頭等大事。
故事裡的Cham Jam，並非一般大眾所熟悉，能夠經常在各種主流媒體上演出、接受訪問，以及與不同藝人互動的「主流偶像」，而是只能夠侷限於自身出道之地進行表演的地下偶像。「地下」兩字在這裡與「主流」相對，意即這個偶像團體並沒有被大型的唱片公司簽約並正式出道（在日本這稱為「主流出道」），意味著成員們只能在資源匱乏的情況下進行偶像活動。Cham Jam的成員大部份都是以兼職的方式成為偶像，其活動範圍亦很少能夠走出其所在地岡山。在動畫末段能夠到瀨戶內參與以偶像為主題的音樂節，對現階段的Cham Jam而言，已算是一個小小的成就。
對級數只屬地方偶像（ローカルアイドル）的Cham Jam而言，要在能夠容納超過一萬四千名觀眾的武道館上進行演出，在此刻猶如天方夜譚。於是標題裡的「偶像登上武道館我就死而無憾」，在故事裡只是一個引子，直到現在還沒有得以實現。現實中，像Cham Jam般這樣載浮載沉的小型偶像團體在日本多如恆河沙數，描述這些女孩與男孩們如何在夢想與現實的夾縫中掙扎求存，也肯定會是個好故事 — 但這始終不是《神推偶像登上武道館我就死而無憾》的重點。接下來，我們就要談論作品的另一關鍵詞：「推」。
推
「推」（推し）在日語中有著推薦之意，在偶像文化的語境中則指該粉絲最喜愛及最支持的成員。劇中繪里飄自稱為「舞菜推」，即是意味著Cham Jam中她是舞菜的忠實支持者。「推」同時也可作其支持的偶像的代名詞去使用，於是標題《神推偶像登上武道館我就死而無憾》，實可解作「我喜愛及支持的偶像（舞菜）登上武道館的話我就死而無憾」。
「推」的文化並不侷限於主流或地下偶像，但對Cham Jam這種小規模的偶像團體而言，粉絲們對偶像的熱烈支持就顯得更有「存在感」，甚至更具價值。地下偶像不如主流偶像般擁有龐大粉絲群，因此多了或少了一個人願意前來狹窄的場地觀看演唱會，購買唱片換取握手券，偶像們都能夠輕易看在眼內，而如此的一增一減亦因相對微小的粉絲基數，顯得更舉足輕重。《神推偶像登上武道館我就死而無憾》以偶像宅的視點出發，並設定主角們所支持的是地下偶像，在敘事策略上凸顯了粉絲與偶像之間的互動的重要性。
故事中，繪里飄是Cham Jam中數一數二的狂熱粉絲，並同時「單推」團體中人氣末段的成員舞菜。除了故事後期再多了一名女粉絲以外，繪里飄一直都是舞菜的唯一支持者。劇情雖一直以繪里飄的誇張言行，以及舞菜的不擅辭令，讓兩人的相互愛慕之情不斷交錯而過，無法好好傳達給對方，並以此作為劇中恆常出現的笑梗；但故事始終強調的，是粉絲對偶像寄予熱愛的同時，偶像也能從粉絲身上得到力量，成為前行的動力 — 粉絲與偶像並非單方面的追隨與被追隨者，而是能夠互相支持的共同體。
自「可以見面的偶像」（AKB48所創立的模式）興起以後，新一代的偶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存在，而是近乎字面意義上與其支持者保持著觸手可及的距離。相比起舊日的追星文化，「推」文化底下的迷群願意為了讓偶像登上更高位置而付出一切，粉絲如同將偶像當成兒女般看待，希望在自己的幫助下將對方「養育成才」，而偶像也無法忽略粉絲的支持對自身是何其重要。粉絲所具備的如此能動性，是研究近代偶像文化所不能繞過的課題。
動畫版《神推偶像登上武道館我就死而無憾》，其片尾曲〈桃色單相思〉是翻唱一首誕生於2002年的流行曲，原唱者松浦亞彌是當年早安家族中其中一個最有人氣的偶像。〈桃色單相思〉的歌詞內容亦符合當年偶像歌曲的典型主題，就是講述一名女孩陷入單戀的複雜心情。作為偶像的女孩表現得渴望愛情，藉此成為粉絲投射其慾望的對象，這是當年女性偶像的最典型形象。
而動畫有趣的地方則在於，翻唱〈桃色單相思〉不再是劇中的偶像，而是作為追隨者的偶像宅。於是歌曲中的「單相思」不再是指向戀愛對象，而是表達對其「推」的愛慕，但又無法輕易地宣之於口的複雜情感。直到最後一集，動畫才加入舞菜與繪里飄的合唱版本，「桃色」不再單相思，而是化作兩情相悅。新生代的粉絲與偶像，還只會像當年般只有投射與被投射戀愛慾望的單向關係嗎？動畫以精彩的方式，給予了自己的答案。
觀賞《神推偶像登上武道館我就死而無憾》，當然無法對偶像文化作全盤了解（作者也明言不會在作品中加入對偶像或粉絲的黑暗面的描寫），但也不失為一個良好的入門。誠意推薦各位觀看這部作品，在享受其幽默有趣的故事之餘，踏出深入認識偶像文化的一步。
原文刊於 The News Lens 關鍵評論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