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強作盡出的2021年冬番中，原創動畫《奇蛋物語》的聲勢或許不如多部改編自人氣漫畫及小說的作品，但因其製作團隊集結了來自不同世代，並於各自的創作範疇中交下了出色又別具個性作品的創作人，而成為了開播以前已頗讓個人期待的新番。
《奇蛋物語》創作團隊中最為人熟知的名字，應是擔任作品原案兼編劇的野島伸司。這位於80年代末出道的劇本家，初出茅廬就憑經典純愛日劇《101次求婚》而聲名大噪，其後又寫下了多部在日本掀起話題甚至爭議，題材偏鋒且風格黑暗的社會派日劇。成為了日劇界最知名的編劇之一。
偏偏這樣的他，卻選擇在即將年屆60之際，投入新的界別進行創作，執筆其人生第一部動畫劇本。究竟這位風格鮮明的日劇老將，轉戰動畫之後會交出怎樣的作品呢 — 單是這點，就叫人對《奇蛋物語》感到期待了。
在《奇蛋物語》的官方網站上，記載了由主創團隊寫給觀眾的留言，其中野島伸司所留下的一席話，亦特別耐人尋味。他首先提到，他認為電視劇界別已被「合規」（compliance）所侵蝕，寫作者如他有雙翼被折的感覺，並一直尋求能讓他更自由去發揮的場所。近年野島伸司其實已轉而多為網絡劇寫劇本，希望擺脫因要滿足電視觀眾而帶來的創作束縛。但顯然就算是網絡劇，其自由度仍未能夠滿足野島伸司的創作慾望，導致他決定跳出日劇範疇，轉戰動畫創作。
而在留言的末段，野島伸司還提到，能夠以創作與有著良好素養（literacy）的動畫迷見面，他感到非常高興。這句話一方面表明他對終能夠擺脫從觀眾而來的限制，並隨心地進行創作而興奮；另一方面亦暗示了，這次《奇蛋物語》的故事可不會這麼好懂，期望觀眾要做好準備才前來觀賞。對我等動畫迷而言，如此的說話是讚譽，亦可當作是挑戰 — 抱持如此期待的老牌編劇，究竟會寫出怎樣的作品，讓我們費盡心思去解讀並欣賞呢？這是個人對《奇蛋物語》為之好奇的原因。
結果不意外地，野島伸司從第一集開始，就在故事中佈滿迷陣，將觀眾拖進《奇蛋物語》那充滿迷團與詭異氣息的世界。故事以一位名為大戶愛的少女的視點出發，因飽受校園欺凌而沒有上學的她，在深夜散步的時候被一道聲音召喚，並得到了一顆蛋狀的物體。其後當她打算前往得到「奇蛋」的地方並查問事情的來龍去脈之際，她突然被拖進一個貌似學校，卻有著危險怪物四處出末的空間。
接下來愛發現了兩件事：若打破手上的「奇蛋」的話，就會出現一位基於某些原因而自殺身亡的少女，而在空間出現的怪物裡頭，其中之一就是化身自該位少女所承受的創傷。而愛只要與怪物戰鬥，並從怪物手中保護了那位少女的話，就能夠得到與死去的好友再見一面的機會 — 在愛還有上學並遭受霸凌的時候，曾經有一位名叫小糸的轉校生願意當她的朋友，但小糸卻在某一天突然跳樓自殺，留下了對此充滿不解並感到自責的愛。故事接下來就以愛一邊戰鬥，一邊遇到更多有著同樣經歷的伙伴，並逐漸解明關於「奇蛋」的世界觀而展開。
以奇幻設定為包裝的《奇蛋物語》，在題材與故事元素上，其實處處可見野島伸司舊作的影子。劇中以轉蛋為包裝，在「奇蛋」內埋藏受傷少女的設定，野島伸司在日劇《哥哥扭蛋》中已用過一遍，只是當時蛋埋藏著的是「哥哥」而已。至於校園欺凌以及師生戀的故事背景，則分別令人聯想到以此為劇情主軸的電視劇《高校教師》及《人間・失格》，兩部都是野島伸司於90年代寫下的校園黑暗系劇作。而故事中描述多位因遭受性騷擾、權力騷擾，或是因性別認同問題而自殺的少女，則流露野島伸司一貫對社會弱勢的關注。
論題材及內容，於野島伸司的創作系譜而言不算新穎；而建構其世界觀時所使用的元素，對動畫迷來說也難言驚喜。在《奇蛋物語》的故事末段，揭示了原來「奇蛋」的世界，是兩名科學家為了對抗「死之誘惑」而開發的系統。這兩位科學家因一時興起，曾開發了一個以少女為模樣的仿生人。其搭載的人工智能，讓這個仿生人能夠完全模仿一個14歲少女所擁有的心智與個性 — 包括對他人的妒嫉。隨後仿生人因妒忌心而對人類進行報復，而方法則是誘發未成年少女面對「死之誘惑」，讓她們最終會無緣無故地自殺。兩位科學家抱著贖罪之心，建立「奇蛋」系統並培育能夠對抗「死之誘惑」的戰士。
「唯有厄洛斯（Eros）的戰士能夠對抗桑納托斯（Thanatos）」，這是劇中科學家所得出的結論。厄洛斯與桑納托斯分別是希臘神話中的愛慾之神與死神，於是這句話自然有著「以愛對抗死亡」之意。而這句話的另一解讀方式，則可套用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。佛洛伊德在其論著中指出，人類心靈結構有著名為「性衝動」（Libido）的生命力量，驅動人們作出各樣的行為。佛洛伊德後來整合人所擁有的本能為「愛慾」與「死慾」，並分別借用Eros以及Thanatos稱之。愛慾代表人類的生存本能，而死慾則驅使人類步向自我毀滅。套用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的話，就能夠更全面去理解劇中留下的這句話的意義了。
像這樣挪用精神分析及心理學的符號去構築故事設定，早在26年前有一部動畫名作這樣做過了 — 那就是《新世紀福音戰士》。所以對動畫迷而言，如此的設定其實不算新鮮，也很快就能聯想到以精神分析去解讀其設定。當然單論這點的話，倒算是符合了野島伸司對動畫迷皆有著良好素養的這點期望。
執筆之際，《奇蛋物語》尚未播畢，在6月的時候還會有「特別篇」來為整個故事作結。單論已播出的十一集動畫（撇除一集總集篇），《奇蛋物語》在氣氛營造方面是一流的，是部難得地能讓筆者有毛骨悚然感覺的動畫；鏡頭運用方面，年輕的動畫師團隊也交出了不少饒有趣味的構圖與分鏡，展現了新生代在演出方面的創意與活力。唯一可惜的是，故事方面較為缺乏驚喜，雖遠遠不至差勁，但個人會對野島伸司轉換創作場域後交出的作品有更大期望。當然故事尚未完結，就期待完結之時，野島伸司會為我們帶來怎樣的結尾了。
原文刊於 The News Lens 關鍵評論
